“军字一号”二十年 | 反思篇：沉寂或早已注定

从1995年9月立项至今，“军字一号”已整整走过20年，这是一代人的时间。

“军字一号”是我国军队系统自主研发的大型医院信息系统，也是国内医院用户最多的HIS系统之一。20年来，它在提升医院信息化水平、促进人才培养、推动行业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
但由于体制、历史发展阶段等多方原因，“军字一号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和传承，市场产品版本混乱，医院应用水平参差不齐，一个划时代产品的转型已迫在眉睫。

回顾“军字一号”二十年，还原那段波澜壮阔的中国医疗信息化发展史，可做今日医疗信息化转型之镜鉴。

影响：整体提升行业水平

时至今日，“军字一号”仍然在中国医疗服务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。天健科技集团（下称“天健科技”）总裁姜跃滨告诉健康界，目前国内有1000家左右中等以上规模医院（500+床位）在使用“军字一号”系统，使其成为目前国内用户量最多的HIS系统之一。

2012年，蓝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（原蓝韵网络有限公司）因为公司战略转型为集成商，需要寻找“市场上相对稳定可靠的”HIS产品。副总经理邱铭作为该项目的直接负责人，在考察了多家HIS公司产品并咨询了多位业内专家后，选择了“军字一号”。

一是因为“架构设计集中了最多专家智慧，数据结构开放，整体性优势突出”，另一个原因是“部队医院的用户量摆在那里，几乎没有出现过宕机、数据丢失的情况”。“军字一号”在蓝网科技的转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，该公司即将推出的新版HIS，就是借鉴和传承了“军字一号”的整体性设计理念。

“军字一号”之所以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力，301医院计算机应用与管理科主任刘敏超认为有三点原因：首先是技术方案非常成功；其次，与当时国内特定的信息化发展阶段有关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它的开放性、参与性极强，每一个建设者都为它的发展做出了贡献。

对于“军字一号”给我国医疗信息化行业带来的贡献，业内人士有着广泛的共识。

原总后卫生部信息中心主任宁义是“军字一号”号的主要推动者之一。（卓建科技供图）

原总后卫生部信息中心宁义认为，“军字一号”对我国医疗信息化行业的贡献有三点：一是扩大了用户范围；二是培养了大批人才；三是快速复制版本（盗版）使用户获得较为方便。

健康界专栏作者、嘉和美康市场总经理朱杰说：“‘军字一号’是中国的 VistA，是医疗信息化行业的‘阿波罗计划’，该计划培养了人才、孕育了厂商、教育了用户、推动了行业。”

原251医院信息中心主任、现空军总医院信息中心主任苏小刚认为“军字一号”是“一场信息化的革命，对于医院管理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”。

一位当年的亲历者介绍，当时的医院领导不舍得花钱，不和代理商合作，而是硬逼着信息科自己做系统维护，“军队医院有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锻炼出来的！”

在产业方面，很多公司的成长都与“军字一号”密切相关，天健科技是最大的受益者。天健科技在2002年开始与总后卫生部合作，共同研发并代理“军字一号”的产品达8年之久，这也让它从最初的PACS公司，变成了一家全产品线的“数字化医院解决方案”公司。从2006年之后的多年内，天健科技一直是国内医疗信息化公司的前三名。

因为当初的特殊发展阶段以及军队体制的限制，“军字一号”采取了“众筹”式的研发和实施，版权保护严重不足，导致系统的源代码和表结构外流。据了解，现在市场上很多医疗软件公司的产品都或多或少有“军字一号”的影子在，其中不乏颇具知名度的公司。

沉寂：或许早已注定

“军字一号”在商业上的失败要从源头讲起。

总后卫生部从1995年开始和惠普公司合作，委托301医院研发“军惠医院信息系统”，也就是后来的“军字一号”。 项目共投资1100万元，其中惠普公司投资600万元，军方投资500万元。历时一年半，开发出“军字一号”系统。

系统上线有很多实施和维护的工作，而301医院和总后卫生部又没有资质进行产品推广，就和一家叫达因的公司签署了代理协议进行地方上的推广。后因业务繁忙，达因公司又委托另外一家叫展华的公司一起做推广，后者并没有和总后卫生部或惠普签署任何协议。再后来，达因公司中独立出一家叫军惠安的公司，也做“军字一号”的推广。

这些公司在进行医院推广的时候，做了很多客户化的调整，“军字一号”的版本开始混乱起来。

对于市场上混乱的版本，姜跃滨介绍有三种可能：第一，当时在301医院进行系统开发的时候，因为考虑到是给部队医院使用，表结构、字典是开放的，很多医院是信息科自己上的系统，这个时候流失了一部分。第二，“军字一号”的代理商或者从代理商流失的实施人员拿到了一些源代码，或许未必是核心源代码，只是一些实施版本，包装一下就成了自己的产品。第三，不少军队医院自己做实施，后来又通过一些渠道和方式给地方医院建设信息系统，也造成了版本的流失。

“众筹”式开发、开放性使用，加上当时知识产权意识的淡薄，系统版本的混乱早已注定。‍

但是从另一方面说，在当时的发展阶段下，也正是由于没有太严格的知识产权方面的限制，才使“军字一号”迅猛发展，提升了整个医疗信息化行业的水平。宁义说：“版本问题整体上利大于弊，催生和壮大了很多HIS公司，不然行业发展可能会晚上好几年，步履会更艰难。”

这种开放性也让各医院获益良多，第三军医大学大坪医院信息科副主任黄昊说：“当时除了源代码没有开放，数据流、数据结构都是开放的，这种开放的心态让大家对系统有了整体的清晰的概念。”

2001年，鉴于前期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，总后卫生部决定开发“军字一号”的升级版本。

鉴于与惠普的5年合同已经到期，惠普当时相关的业务部门已经辗转卖给飞利浦，而该项目并不在后者的战略规划之中。于是，总后卫生部开始寻找新的合作伙伴。

2002年，作为总后卫生部“军字一号”的第二个合作伙伴，天健科技和总后卫生部签署了一项为期8年的合作开发协议。“军字一号”由此进入了天健时代。

天健科技总裁姜跃滨：总后卫生部后来已经没有了有组织性的投入。

姜跃滨介绍，双方合作的内容大概包括：天健投资500万元，共同开发，版权共同注册；部队医院可免费使用系统，天健只收取实施和服务费用；天健可以注册天健信息系统版本，进行地方医院的推广和销售。

随着时间的推进，总后卫生部在“军字一号”研发上的投入渐渐减少，姜跃滨的说法是“没有有组织性的投入了”。

在“军字一号”1.0版的基础上，天健科技推出“天健医院信息系统”2.0和3.0版，当时总后卫生部信息中心也参与了部分系统升级的工作。目前，天健科技已将该系统升级到了6.0版。新系统根据当下医疗体系的需求进行了多方面的升级，只保留了原有系统的表结构，“如果是盖楼，相当于保留了地基，上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”2010年，总后卫生部与天健科技关于“军字一号”的合作协议到期，没有进行续约。

“军字一号”的地方医院用户一直由天健科技进行维护和升级，保持了很好的延续性,并在不断扩展新用户。而军队医院从更新到3.0版之后，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升级。本文所探讨的“沉寂”是指军队系统的应用，天健科技的“天健医院信息系统”并不在此列。

百度新闻搜索“军字一号”，只有寥寥数条，最近的一条已是在2009年10月。一段传奇莫非要成为传说？

“可惜”，是几位受访者都用到的一个词，对于“军字一号”，他们有一种情结。

争议：技术落后or市场选择

“老的架构没有动，其他的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了。”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计算机中心主任陈金雄说的是他们医院的情况，这也是不少大型军队医院的做法。因为总后卫生部需要直接从军队医院系统内采集门诊、住院、药品等数据，所以目前的军队医院还必须要用“军字一号”的底层架构。但由于管理、业务的要求，不少医院都进行了系统升级和扩展。

“军字一号”的沉寂自然有体制、历史阶段等多方面的原因，但在技术方面是否落后和过时业界仍有争议。

朱杰在微信上一连给笔者发来了好几个问题：严重依赖数据库、不支持三层架构、不支持Webservice、不支持轻客户端、不支持界面灵活布置、不支持数据可视化设计。持类似观点的还有中国卫生控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、原251医院院长王景明：“点站式确实比较落后”。

但作为“军字一号”的“铁粉”，无锡市人民医院信息中心副主任刘喻并不认可：“三层架构和Webservice只适合低速设备接入高速网络；界面灵活布置恐怕苹果APP也没有实现；轻客户端带来重服务端、效率低下的问题，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，轻了这里一定会重了那里。技术落后不代表水平低，现在国际上许多领先的银行系统还用COBOL呢。”

姜跃滨与刘喻观点比较接近，他认为PB语言可以为医院节省大量的硬件投入，而且选择哪种开发语言取决于医院各个业务的繁忙程度，而不是取决于HIS。

嘉和美康市场总经理朱杰：似乎是市场经济打败了“军字一号”这个老产品。

朱杰部分表示同意，他觉得，“军字一号”的问题从根本上说，是开发工具太老，这不是系统本身的错，而是太久不更新造成的。“没有一个问题是死穴，但是积累多了就是暮年，老系统不一定是坏系统，但老系统就是老系统，就会容易失去市场。”

“医院的系统更新、新院建设，谁还会采购如此古老的系统？”朱杰说，“失去了市场，就会渐渐退出江湖。这么一说，似乎是市场经济击败了这个老产品。”

朱杰为“军字一号二十年”专题专门撰文介绍了美国退伍军人管理局的VistA系统，其前期发展轨迹跟“军字一号”非常类似。“军字一号”之所以没有像VistA那样发展壮大甚至走出国门，朱杰认为，是因为“军字一号”还不够开放，所有的合作商和代理商都“需要小心翼翼地绕开‘知识产权’这一法律障碍，并且和总后卫生部保持一定的关系”，而不是像VistA那样成为“没有财产权、版权、使用权限制的‘免费软件’”，并最终形成了一个VistA生态圈。“我们缺乏一个完善的“公共软件”法律保障环境，”朱杰说。（该文稍后发布）

据了解，总后卫生部从2011年开始委托浙江和仁科技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和仁科技”）进行“军字一号”新版本的开发，当时要求用三年时间完成开发，但后来一直没有新消息出来。

革新：低调的新版本

在本文即将成稿时，经专家介绍，健康界联系到了和仁科技，并对其进行了采访。原来，“新军字一号”的研发工作已基本结束，今年10月即将在解放军某医院进行试点。对于这个消息，大部分业内专家甚至毫不知情。

之所以如此低调，和仁科技总裁徐德林告诉健康界，一是因为“新军字一号”毕竟是和军队合作的项目，这决定了项目本身不能太高调；二是因为和仁科技本就是一家低调的公司，甚至连业内的展会都很少参加。

之所以决定现在“浮出水面”，是“要让大家知道，我们的进展是不错的，有自己的思路，至少要达到大家对‘新军字一号’的期望”。

和仁科技副总裁宋杰对“新军字一号”的功能进行了介绍。“‘新军字一号’是对原‘军字一号’的继承、发扬和创新，继承和发扬了原系统的优点，在功能和技术架构上有所创新。”

该系统采用互联网技术，支持云计算，是一个开放的系统。宋杰总结该系统有四大特点：国内第一个全新设计以电子病历为核心的系统，实现了HIS和EMR的一体化，针对现代信息技术条件下的医院业务，在业务流程和功能上进行了优化和创新；是国内目前规模最大的基于HTML5和云计算技术的新HIS；支持云部署，支持集团化医院和医联体的应用；保持了对原‘军字一号’系统的兼容性，最大程度上保护用户在原系统上的投资。

对于新系统，陈金雄表示有期待：“关键是新版本的功能和技术架构，如果功能上有创新，能够深刻把握医院的核心需求，技术架构上又具备开放性，能够比较方便地与医院现有各种系统集成融合，总后卫生部的组织和企业的服务又能有力到位的话，医院还是抱着充分期望的。”

但他同时也表示了担忧，毕竟，如今的环境已非十多年前可比：“各军队医院都在做自己的系统，现在要统一用一套软件我觉得难度很大。”

徐德林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可，承认“实施和个性化开发的工作量会非常大”，但是对于未来市场，他依然很有信心：“只要功能好，我相信医院愿意选择”。

“新军字一号”究竟会作何表现，拭目以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