肝性脑病——温柔的入殓师

又是一年清明节，又是我值班。 迎接我值班的又是一个来自病房的电话：“38床付先生，胰腺癌未手术，呼吸偏快、血氧饱和度偏低。”

 这是一个似乎听到了什么，又似乎没听到什么的电话。 我迈着我的小碎步来到病床前，看到的是面色蜡黄的中老年男性，脸上有着岁月和风雨的痕迹，同时也有着胆红素的渲染。 

“先生你有什么不舒服吗？我给你摸一下肚子好不好？”我一边看监护仪一边问，监护仪的不同角落里显示着好几个数字： 83次/分是心率，27次/分是呼吸，124/79mmHg是血压，95%是经皮血氧饱和度。 “还是肚子有点痛。”付先生软软地回答道。 “这里痛不痛？这里痛不痛？这里呢？”

“这样痛不痛？这样痛不痛？这样呢？”我边摸肚子边问东问西。 

“就是这里有点痛。”付先生淡淡地回答道。 简单的临床问诊和查体的结果跟接到的电话差不多，似乎发现了什么，似乎又没发现需要我处理的大问题。还是回去看看病历吧。 

 入院记录记录着一个典型的胰腺癌患者现病史： 一个工人住在农村，女儿不在身边，自己2个月前出现肚子痛和脸上皮肤发黄，还能忍就一直忍着；后来皮肤也开始痒了，肚子更痛了，黄到手上了，才去医院检查：CT提示胰腺癌伴肝脏多发转移。 这才来大医院看病，今天是入院第2天，有些化验结果刚刚出来。 

再看看入院后的检验结果，好家伙，就没几个正常范围的。 白蛋白仅剩一半，肝酶升高10倍以上，胆红素升高20倍以上，肌酐升高3倍以上，低钾到危急值，白细胞升高3倍以上，血氨异常升高，乳酸升高到3倍以上，凝血功能也是危急值……

我的天，这简直就是死亡通知书啊。 这个时候护士又告诉我病人有点嗜睡。让我想想，让我想想，肝衰、肾衰、肝性脑病……，赶紧看看病历夹里有没有向家属告病危： 病危告知书已签，但是没有在有创抢救和无创抢救上做选择。 

我赶紧找到患者的家属——他的女儿：“你爸爸的病情很严重，胰腺癌肝转移，现在的情况是他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。如果出现生命危险，那些有创伤的抢救措施你要不要用？这些抢救主要有气管插管、胸外按压、电除颤等，要去ICU的。” 女儿显然被问得猝不及防，答不上来。 

“如果出现需要抢救的情况，我就没有时间给你思考这个问题了。你爸爸这个病很重，虽然还没有通过病理确诊，但根据我们的经验和检验结果，这个病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治不好的。目前你爸爸已经有些迷糊了——是因为肝脏坏了导致脑子中毒了——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痛苦。

家里有什么亲近的人赶紧通知一下，商量出一个结论告诉我。”我补充说道。 患者女儿开始眼角泛红，颤抖着说要考虑一会儿跟家人商量一下。 

 后来我才得知，患者女儿上完大学后就留在这个城市工作了，生活渐有起色，但家乡的老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享乐。 这个时候患者又先后出现了氧饱和度下降、血压下降、意识障碍和烦躁。我们赶紧给予了面罩吸氧、血管活性药物、补液等处理。 

患者女儿在楼道里忽而平静踱步、小声说话，忽而掩面啜泣，过了半小时患者女儿哽咽地告诉我：“我只想我爸爸少受些痛苦”。 

随后，女儿就坐到患者身边，握着他爸爸的手，逐渐变凉的手，逐渐变硬的手，反复呢喃着：“爸爸你睡吧，我在你身边……” 都说癌症是冷血杀手，但是能导致肝性脑病的癌症似乎又是个温情的入殓师，他在人感到巨大痛苦前，先把人搞迷糊了，缓缓睡去。 既然不能长生不老，这大概是最温柔的死亡了。